追忆《大运河》：瑕不掩瑜的隋唐群英像

文 和运超

1987年，长达58集的《大运河》是当年TVB重磅打造的台庆大剧，但据说播出时的反映并不好，而且这58集好像是删减了2集，完整原版据说是60集。还有一个坊间传闻说，这是TVB史上投资最大的一部台庆戏，本来想集合无线五虎来演出虬髯客、李世民、杨广、李密和李靖五大主要角色，由于档期原因，最后只有梁朝伟和黄日华出现，而且梁朝伟也是强行拉入的。

1986年，演完反响不错的《倚天屠龙记》后，本来TVB是要给伟仔放假的，因为知道很难凑齐五虎之后，也就不打算再让梁朝伟参与了，可要从其他演员中挑出能够担任男一号，符合虬髯客感觉的，结果半天也木有。某一天编导刘仕裕无意当中看到《倚天屠龙记》张无忌在山里当野人练习九阳神功那一段戏，眼前一亮，这不活脱脱一个乞丐版的虬髯客嘛！所以还是强拉伟仔出来演了，这部戏很多外景是远到西安、华山和东莞拍的。在重要角色上，虽然没有其他几虎上阵，但有刘青云、吴启华等人登场，好歹也算完成任务。

现在回顾这部戏，虬髯客“风尘三侠”和隋唐英雄的故事也算拍过好几版了，这样一个充满历史烽烟的经典故事，对于香港影视来说，自然是不容错失。但如果从处理题材和整体水准来评价《大运河》，其实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但对于港剧，都知道不能用严谨和精良去苛求，所以只能从表演来衡量，当然，对于一大堆优秀演员来说，基本这部剧都发挥不错。

梁朝伟是罕见的可塑性超强的演员。从形象看，虬髯客这个草莽豪杰未必合适英俊潇洒的伟仔。不敢想象，一把大胡子贴在脸上的梁朝伟能够是传说中的草莽豪侠虬髯客吗？记得笔者最早在录像厅看《大运河》时，只知道这剧是梁朝伟演的，没有细看什么虬髯客，就感觉剧里那种造型确实不怎么好看，当时的确很多人都评价这部戏也许要算梁朝伟在电视剧时代最糟糕的一次演出，似乎矛头都直指80年代拙劣的造型设计吧。但后来再重看《大运河》，终于发现可能不是这么回事，梁朝伟的实力绝不局限于依赖外形，众所周知他有一双充满杀伤力的眼睛。即使贴着大胡子，他的眼神还是能完全刻画人物的喜怒哀乐。虬髯客这个角色，在这些情绪上都相当自然率性，梁朝伟没有把虬髯客演成简单的豪杰，而是有情义更有智谋的英雄！梁朝伟很恰当的通过眼神让虬髯客尽量显得英气勃勃，同时这个英雄有丰富的感情，也都通过眼神传递出来了。如前面对李湘儿和长孙无垢的嬉笑自如，对李世民、程咬金、李靖等豪杰的潇洒，对宣华夫人的敬爱，对杨阿五的种种爱恨交加……

女一号是陈玉莲饰演的兰陵公主杨阿五，这个人物清冷、孤傲、聪明、刚毅。陈玉莲是当时古典美女的代言人，83年和刘德华合作的《神雕侠侣》也号称一代经典，笔者一直不觉得陈玉莲演的小龙女多符合想象中的感觉，之后李若彤的感觉明显更加符合小龙女的气质。陈玉莲版看过两遍，多年以来，都没想明白，陈玉莲明明是很出色的演员，不大满意她演的小龙女原因到底在哪里。第二次对比《大运河》才终于想明白了，陈玉莲可能更胜任性格比较强势的角色。小龙女的姐弟恋搭档，是合乎陈玉莲与刘德华当时情形，但小龙女从头到尾性子太静，虽然陈玉莲有一点那种高傲隔绝的气质，但她的个人魅力没有得到完全释放。这一点与单独看定妆剧照被小龙女的“外表”迷惑是不一样的，这说法来自刘德华本人在1995年的自传《一个美梦不回头》中回忆拍《神雕侠侣》的情况。而《大运河》中，即使其他女演员都算失败，但陈玉莲扮演的兰陵公主杨阿五绝对是相当出色的。这个人物性格复杂，刚柔并济，从高贵的公主到落魄的江湖儿女，从对立到谅解，从家庭幸福到孤身一人，这种大起大落比较多面的人物才真正体现陈玉莲出色的表演功力。后半部分梁朝伟演的虬髯客因为陷入重重谜团不再那么潇洒以后，都有些被兰陵公主这个人物压制的感觉。陈玉莲把那种高傲的贵气、淡淡的冷漠，深藏的柔情，聪慧和坚强等等充分汇聚在一起，杨阿五这个人物太丰富了，观众完全可以被陈玉莲的表演折服。事实上，虬髯客、红拂女算是众所周知的虚构，但兰陵公主杨阿五这个人物是真实的，隋炀帝杨广排行第二，老五的确是封号兰陵的公主，深得文帝杨坚和独孤皇后宠爱，本来和杨广感情也很好，这都是事实。她的悲剧在于嫁给河东豪门柳氏子弟柳述，柳述应该是拥戴太子杨勇的，起初就与重臣杨素不对路，杨素、杨约兄弟俩都被杨广拉拢，扳倒太子杨勇，直到仁寿宫变，柳述受到登位的杨广处置发配岭南，隋炀帝杨广还让兰陵公主与柳述离婚，但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兰陵公主对杨广登位十分抵触，要陪柳述前往岭南。杨广将她困在长安，很快逼死了她。《大运河》剧中杨阿五的故事自然和历史完全两码事，主要为了衬托历史上被黑到极点的隋炀帝反派形象。历史上，隋炀帝对兰陵公主的所为并不是绝情那么单纯。

第二男主角要算反派隋炀帝杨广，由吴启华饰演，这是吴启华出道不久难得的一个勇挑重担的角色，貌似他1986年才演了颇受好评的《流氓大亨》，凭借剧中反派一鸣惊人。演《大运河》时才23岁，隋炀帝杨广也算贯穿全剧了，戏份很重，前面还要故作正经，这样的戏路在TVB多年来已经套路化，吴启华的演绎也越来越老练，隋炀帝几乎撑起了全剧的半边天。当然最精彩的就是仁寿宫变弑父杀兄的部分，吴启华表演上的张力很精彩，既有凶狠又有装作伪善，更有内心的慌张和不安，十分挑战演技。甚至最后的颓废到被宇文化及干掉，吴启华真是演出了不同的层次，应该可以算他电视剧生涯拿得出手的一个重头戏。当然，都知道电视剧的隋炀帝是沿着小说里路子来，历史上隋炀帝也出于史书的涂抹，至少显示杨广是一个典型的善于演戏作伪而好大喜功的人。多的不说，笔者就隋炀帝与兰陵公主的关系，感觉有必要提两句，兰陵公主的丈夫柳述是支持杨勇的，事实上杨勇虽然知书达理，但客观而言才干不及杨广，所以，隋朝的悲剧后来和唐朝李世民兄弟的悲剧如出一辙，导致李世民修史时对《隋书》动了许多手脚。杨广弑父杀兄就算是事实，但杨广没有株连其他兄弟子侄，而李世民却把李建成、李元吉年幼的几个儿子统统杀了，残忍至极。杨广一生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另外所生第一个儿子杨昭大业二年就死了），而且都是萧皇后所生，再无其他儿女，荒淫好色一说基本找不到证据。李渊李世民父子有多少女人和子女就不用说了，就连号称清心寡欲节俭持家的隋文帝杨坚也有五个儿子和几个女儿，杨广的“好色”和他们比起来好多了。不是杨广当真不近其他女人，据说赵王杨杲是一个妃嫔萧氏所生，但杨广与萧皇后从结婚到死于扬州到哪里基本都在一起，感情非常深，至少笔者相信杨广根本不会是野史小说描绘的那种荒淫形象。兰陵公主坚决站在丈夫一边，隋炀帝对柳述是反感的，但也并没有杀他，只是流放岭南。杨广与兰陵公主本身关系很好，很早就想要兰陵公主嫁给自己的小舅子萧瑒，据说隋文帝杨坚本来已经答应，但不知什么原因改变主意，让兰陵公主自己选择，结果选了柳述。柳述结果是支持杨勇的骨干，从此和杨广对着干。杨广登位坚持想要拆散兰陵公主和柳述，《隋书》称“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免主号，与述同徙。”炀帝很生气，质问兰陵公主说世间有那么多的男人，为什么偏偏抓着这个柳述。兰陵公主回答自己不能在夫家落难的时候离去，应该同甘共苦。隋炀帝既敬佩又气愤，坚决留下兰陵公主，不久就郁郁而终，年仅32岁，公主死前要求“生既不得从夫，死乞葬于柳氏”。隋炀帝并未答应，看似野蛮霸道，内心其实不愿意兰陵公主去岭南受苦，但兰陵公主希望死后与柳述葬在一起，触怒了隋炀帝敏感的神经，对兰陵公主死后礼节很简单，就不近人情了。

此外，剧中刘青云扮演李世民客观上就没有以上人物那样出彩，前半部分的李世民显得比较拘谨，沉稳多智谋一面和对长孙无垢的感情部分还是很有特点，不过其实要到后面才能看出来。李世民在后半部分才算重要人物，尤其最后和虬髯客的既对立又充满欣赏的复杂味道，最后他以为虬髯客被害的时候，把压抑许久的情感爆发出来，但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刘青云的表演才显出功力。

另外一个不得不说的自然是黄日华的李密，看完该剧会知道李密也是一个反派，但剧中至少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的部分，都多半不会想到李密算是一个反派。黄日华一脸正气的表演完全会欺骗观众。据说演出《大运河》的时候，黄日华开始不受TVB待见，因为自从《射雕》大红大紫以后，接连几部戏黄日华都没能再接再厉，因此，《大运河》是勉为其难给他一个戏份较重的配角演，而且居然是一个反派角色，只不过很多时候表演上是他拿手的正面形象（1988年台庆大剧《太平天国》，黄日华演杨秀清也算带着正面人物面具的反派角色，之后《义不容情》虽然再获成功，似乎风头又被反派温兆伦抢走，黄日华和曾华倩就一起被亚视重金挖走了）。当然，演技精湛的黄日华对李密把握是成功的，就像习惯上说的一句名言：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黄日华绝对是一流的好演员，李密上了瓦岗寨以后，诡异的事情接连不断，欧阳震华演的翟让和其他所有人都没想到搞鬼的是他，他的表演欺骗了所有人，不到最后根本不能知道真相，在布局和演出上，这段情节都是过人的。李密在整体上的戏份虽然不算很多，但效果完全出乎意料，黄日华那种正面的形象和阴险的计谋，完全是和隋炀帝相呼应的精彩反派。

剧中其他女人，首先是李密的妹妹李湘儿，这个人物出现很早，前面围绕情感，是一个想争取虬髯客张三郎的女人，可惜不是兰陵公主对手。当然主要是她无法同兰陵公主的气质和才智相比，她只是一个以善良柔顺博取同情的妹妹形象，这个“柔顺”特质很要紧，也说明为什么她会在暗中被李密摆布成为帮凶。很多坏事是李密主谋，但做事的却是她。

还有就是红拂女和宣华夫人。宣华夫人的戏集中在前半部分，陈秀珠作为当年花旦之一，演出过不少重要的剧，好比周润发版《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近十年间有《珠光宝气》里的女强人虞苇庭。宣华夫人也是配角中一个很要紧的人物，陷入隋朝的宫廷争斗，想摆脱却摆脱不了。在逃亡的路上和李靖有了感情，最终只能牺牲自己。这么一个极为柔弱但又要刚强一面的女人同相反的红拂女形成对比，红拂女是极为刚强豪迈的女人，但内在又依然保持有柔情，最终她面对兰陵公主还承认，宣华夫人是她一生中甘拜下风的女人。她和张三郎的关系非比寻常，但又点到即止。剧情暗示张三郎算是陈朝的人，与宣华夫人有故旧之情，陈朝覆灭，张三郎流亡江湖，宣华夫人则没入隋朝宫中。

另外，曾华倩扮演的长孙无垢也让人印象深刻，前面无垢对张三郎的情谊看起来很无厘头，而且一派天真本色的性格，和我们多年印象中作为淑女典范的长孙皇后几乎被完全颠覆，今天看来应该是很雷人的设计。可曾华倩靓丽可爱的表演越看越让人喜欢她塑造的长孙无垢，全剧最难忘地一个是杨阿五，另一个就要算长孙无垢，也是充满江湖儿女的风采。这人角色也经历了成长，前面有些少女心态，仰慕张三郎，有许多让人莞尔的趣事，后面渐渐成熟，开始帮助杨阿五和张三郎，也接受了李世民对她的情意。无垢的形象是相当有魅力的，尤其最后为了李世民而前去求张三郎救援长安，把无垢的成长和深情充分发掘出来，和前面的形象有了明显的不同，令人印象深刻。

在风尘三侠中，李靖和红拂女的戏份也是相当重的，但是这一对璧人却不算十分出色，只能说被其他人掩盖了。因为，不能说欧瑞伟不算一个好演员，但是李靖和红拂女两个人物贯穿在漫长的剧情中，有一些地方显得比较刻意。例如李靖和宣华夫人的三角关系，后面为了追查瓦岗寨奸细，李靖好长时间与李密勾结，误会张三郎和红拂女的暧昧奸情。因此，原本应当是两个重要人物的，反而因为一些俗套，真正成了配角。

其他程咬金、秦琼等人看起来从头演到尾，实际上也是没有什么作为。当然更不要说造作的单雄信、王伯当这些人了，基本就是酒囊饭袋。还有吴岱融演的李建成，除了最后与李世民作对有一些戏份之外，几乎就看不到什么影子。而郭政鸿演出的李元霸还算戏份较多的龙套。这是郭政鸿的第一部戏，90年代后期到21世纪，郭政鸿几乎也算是TVB的中坚分子了。说一句题外话吧，李元霸是李渊儿子中的老四，实际上是指李渊正妻窦氏的儿子中老四，和老三李元吉差不多，李渊其他大把的儿子也都是元字辈，例如滕王李元婴，就是后来初唐四才子之一王勃受邀请写出大名鼎鼎《滕王阁序》的这个滕王。但实际上这个老四叫李玄霸，元是清代避讳改过来的，因为康熙皇帝名叫玄烨。而李元霸的名字十分响亮源自于清代的《说唐》系列小说。另外，剧中戏份不多的翟让还有一些书生气，当然欧阳震华也是一个好演员，把这个改造的翟让演的比较忠厚，后面对张三郎的翻脸也是合乎逻辑。而老演员中刘丹扮演的杨素也给人印象比较深刻，反而刘兆铭扮演的李渊和鲍方演的隋文帝较为套路。

整体上，《大运河》有些部分很罗嗦，剧中很多情节一如港剧习惯的荒诞，好比很多进出塞的情节就像窜门一样，来往西域和突厥就像香港到深圳一般。作为一部80年代的老剧，现在看来也就是剩下一点当年的情怀罢了，不过瑕不掩瑜，那些鲜活的人物还是因为当年众多优秀的演员能够让人记住，比今天众多的电视剧强多了。